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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日霜寒雪凉, 风如呼哨。青龙慢慢地走在雪地中,她远远地看到了三个瘦小的身影不安地蜷缩在一起,低着头商量什么。他们时而抬头眺望向青龙走来的方向,面上有些惊慌色。
青龙某一瞬有些恍惚。昔日对她来说高大的不可战胜的敌人,如今羸弱苍老。他们已经半截身入土,而青龙正值年少。她毫不怀疑, 自己轻易可杀掉他们。
三个半百老人满面风霜如树皮,有两人不敢看青龙,而为首的一个老人, 却鹰目鹄视,神色锐利气势凶狠,压根不觉得有愧。
三人中最软弱的妇人面上有冻疮,她低着头颅, 干枯的手背无意识地摩挲自己的衣角。青龙注意到,冬天霜冷,这妇人的棉衣破洞落絮,单薄非常。
妇人声如蚊蝇:“那件事,是我们对不起你。你们当时只是小孩子,杨太守是大官……我男人说,你们撒谎,父母官是好人。而且如果真的有药人,只要我们积极配合,大官肯定嘉赏我们……后来,我男人被抓走,我两个孩子被抓走,他们不要我,说我撑不了多久……”
妇人连泪水都看着十分粗笨:“我才晓得,你们没说谎。我们也得到报应了。你如果要我的命,就拿去吧。反正我家中人都没了……”
三人中的中年男人发现青龙的目光落到自己面上,他抬起头,如背词一般,絮絮叨叨:“错了怎样,对了又怎样?你远走他乡,太守也没嘉赏我们。我们没有别的路走,鬼村不出事,出事的就是我们的村子……你要是像我当年那种处境,你也会选择出卖,我们都一样。”
青龙淡声:“所以,你们不向我认错?”
“那谁向我们认错?”三人中,目光最凶的老人受不了一般地开口打断,他愤怒朝前迈一步,好像这样就足以产生勇气,好像这样看起来,错的是青龙,“你逃得倒是快,太守没抓到你,就拿我们出气,拿我们试药。我们也想出城,也想告官,但是出不去,出去了也没人理我们。我们明明配合太守,最后倒成了我们是罪人。没用在你身上的手段,用在我们身上。”
他挽起袖口。
袖子上全是针眼,青青紫紫,腐朽下,隐隐看到白骨。
老人破口大骂:“我这么大年纪了,还要遭这种罪,都是因为你逃了。如果我们向你道歉,那也应该有人向我们致歉!如果你可以得到公正,我们也应该得到公正!”
剩下的两人低低地哭了起来,狼狈地抹着眼泪。他们伛偻着背,塌着老腰,残阳在他们身上拉出岁月残忍的痕迹,那叫“衰老”。
青龙无语。
她静静地看着这三人,知道自己从他们这里听不到更多的忏悔了。
事后想来,也许从那时开始,青龙便对人性充满了失望。
好些人,不配为人。好些人,不配得救。好些人,不配活着。
她并不想审判他人,可匕首在手,失望之心彻骨弥漫。不断的失望如同天下间的飞雪般,浩浩荡荡,将她埋于其中。那些风雪,有时候让她怀疑,是她较真之错,还是她生带罪孽。
也许是见过了三人,也许是心中已经失望,所以后来的那些打击,并没有摧毁青龙。
后来,小姑姑也背叛了青龙。
青龙回到的凤翔,是一处满城百姓被充作药人的凤翔。这里空气阴郁,不可进出,人人麻木而惶恐,空气中的不安分子如星火般,一点便炸。
这里没有新生,只有死亡。
青龙在这样的时候回到凤翔,在这样的时候潜入太守府,见到了小姑姑。
她没想到小姑姑还活着,正如小姑姑没料到她还活着。